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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xuality这个词,在中文里似乎还没有合适的翻译。好像人民大学的潘绥铭教授等,将它翻译作“性现象”,即凡是和性有关的东西,都可以称为sexuality。据我看,简略的话,这个词大概可以翻译作“色”。中文“色”这个词,可以包括很多与性有关的东西。唯一区别的是,sexuality是个完全学术、中性的词,而“色”则可能带有贬义,经常用来指不健康的性或性需求(desire,lust)。另外,sexuality只能是名词,而中文的“色”有时候是作形容词的(例如,说他或她很“色”)。

《巫山云雨》是1996年拍摄的一部片子,但到2003年左右,才被允许在国内发行。片名本身就暗示,电影以情、爱、恋、欲、性等为题材。片中除了讲述江边的信号员麦强和旅店的服务员陈青的爱情故事外,处处是sexuality的表现和对sexuality的探讨。如果刨除“色”字里的贬义内容,也可以说电影里处处是色:春色无边的色、色欲的色、情色的色。此外,还是男色的色。

色的重要表现方式是人的身体: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身体。因为故事发生在三峡,而且是夏天,所以电影中的角色,常常衣着较少,主要男性角色更是常常赤裸上身。身体的呈现,显示导演和观众一起探讨人性中色的维度。马兵带了个妓女来信号站看麦强,晚饭之后无聊的信号站里,画面上马兵做体操一样摆动赤裸的上身,显示他体内男性的力量。离婚带着七八岁孩子生活的陈青,时时幻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夜深人静,她洗澡时,银幕显示她赤裸身体的侧影,暗示她身体里的无处流淌的欲望。

对男性身体的展示,可以说到了毫无顾忌的地步。三个男主角,都在电影里无数次地展露赤裸的上半身。其中一个镜头,竟然裸着上身的三个人并排坐在椅子上抽烟,好像在一次性爱结束后的场景。此外,几次出现男警察从厕所里提着裤带出来,等等,都充满男色的展示和暗示。

除了展示旅游区的旅馆作为色情场所的一面外,电影中直接着墨了三次、或三点五词sex(性爱)。所有三次,都没有直接出现性爱的画面,而完全由其它信号将有关信息传递给观众。第一次是马兵带妓女丽丽来信号站看麦强。他的本意,麦强长年累月一个人守在人迹罕至的信号站,一定迫切需要性。但那个夜晚,麦强虽然和丽丽同处一室,却没有和她发生性关系。倒是马兵和丽丽刚到信号站的下午,先和她到麦强的房间里性了一次。所以这一共是一点五次。第二次是电影叙事的主要线索,就是麦强和陈青在她工作的仙客来旅馆房间里的一次性。第三次是陈青和一直很关心她、又期望得到她的上司,旅馆的经理老莫。老莫来到陈青家,听陈青讲从此后她要再嫁,重新营造自己的生活时,老莫急切地问,那,既然今天是最后一个晚上,能不能……?陈青拒绝他,老莫落寞地拉门往外走。正若有所思的陈青说,等一下。

电影没有明说这之后老莫和陈青是否发生了性关系。从后面的情节,对这一点观众能够猜到的信息也是模棱两可。但是,在陈青说“等一下”之后,画面切换成一艘巨大的客轮,从江面上缓缓地从镜头一侧穿过整个画面,似乎象征一个强有力的男性的身体穿透了一个女性的身体。这样的手法,与《红高粱》里,“我爷爷”在高粱地里向平躺着的“我奶奶”磕了头之后,万千条高粱在风中上下起伏的画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只是到此为止,这部电影仍然是探讨异性之间的情、爱、色、欲、性。但是警察吴刚的角色让这部电影充满了同性恋电影的色彩。和常见的警察角色完全不同,片中的吴刚长得非常秀气、文质彬彬、说话很温柔。他看麦强和马兵时的目光,完全可以说是秋波流离、顾盼生情。路过他身边的别的警察看他,也似乎带有色欲。

电影中吴刚出现时,正在筹备他的婚礼。电影结束前,交待他的婚礼就要举行,他拿出喜糖给老莫吃。可是片中他的未婚妻是谁却一直没有交待,观众也无法确认,将要和他结婚的,究竟是男是女。事实上,清秀标致的吴刚,长得很像男同性恋者的伟大偶像香港巨星张国荣。光是他的角色,注定使这部电影广受男同性恋观众的青睐。

我第一次意识到这部电影的同性恋色彩,是吴刚在要释放麦强的时候。麦强正要离开警察室,吴刚仔细地端详麦强的脸。那个镜头,吴刚的眼神充满迷离,似乎依依不舍。镜头再往下,却原来他是在端详麦强的头发,大概是麦强在警察局被审讯了好几天了,头发长了,他要帮他剪了再让他走。但随后,电影又用非常细致的长镜头,仔细展现吴刚给麦强剪头发的过程,再次仔细着笔这个心细、温柔、体贴的男警察,一定是众多男同性恋者心仪的对象。剪发结束了,又显示吴刚拿着废报纸,仔细地、一遍一遍地抹去、扫去麦强的脖子上落下的头发,如此表达男人之间身体的亲近。如果说导演的目的不是为了暗示男性的同性爱,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电影里为什么要安排这么一场剪头发的戏。

当我重看这个电影的时候,却发现导演对同性之爱还有更肆无忌惮的描述。吴刚给麦强理完发后,又仔细地端详着麦强。这是理完发后例行的任务,看看头发的各个位置理得如何。但是吴刚的眼神再一次地充满迷离和依依不舍。当他仔细地看了很久,不能再看时,他似乎充满惆怅地说,好了,可以走了。而再早些时候,吴刚在审问麦强时,有个镜头,只有两个人赤裸的上身,而且麦强侧着身体在吴刚前边,吴刚则似乎用一半胸膛和肩膀贴在麦强身上。两个人抽着烟说着话,完全不像一个警察在审讯一个强奸嫌疑犯,而十足的,像是性爱之后两个男人在谈心。

我必须指出,虽然吴刚的未婚妻在电影中没有出现,但整部电影并没有明说吴刚是同性恋。麦强显然不是同性恋(因为他爱上了陈青,而且和她做爱了)。而麦强的形象,干瘦、留着小胡须、沉默等,是否是男同性恋喜欢的类型,我不得而知。倒是他在信号站常年一个人守站而没显出强烈的性冲动,而且写书法、画国画等,似乎可以让人猜想他有同性恋的倾向。但无论如何,电影导演似乎借用吴刚的这个角色来展示同性的爱。

在上述两个人裸着上身,吴刚询问麦强为什么要和陈青发生性关系的时候,吴刚的眼神,好像一个男人在责问他的男朋友为什么要去找女人睡觉。当最终,麦强说他跟陈青做爱,是因为他觉得他爱上了陈青,好像见过她一样的时候,导演给了一个好几秒钟的镜头。镜头里,吴刚充满了惆怅和失落地看着麦强,正好像一个男人,得到了自己恋人变心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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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绪

王正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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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绪:英国诺丁汉大学当代中国研究学院、中国政策研究所副所长、资深研究员。美国密西根大学政治学、教育学博士。马拉松、铁人三项赛运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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