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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实际上是人年少、年轻时候的事情。我自二十多岁到美国读书,后来到新加坡、英国工作,对祖国的思念日积月累,对祖国文化的认识越来越深刻,越来越热爱,对祖国人民的生活也越来越关心。但是随着自己长大,脱离学生或年青人的时代,对过春节的个人感觉,终归越来越淡了。这些年来,春节依然是重要的符号,但我和春节的关系,慢慢地变成了我在外面安静地看着、欣赏着别人过春节的状态了。春节于我的意义,越来越多的成了我观察祖国和华人社会、乃至一般意义上的生活、文化、节庆的领域了。

在美国当学生时,春节要来了,华人或中国学生学者的学生会(或称联谊会)都要张罗组织一场文艺晚会。想来,这全是从小在国内看春晚落下的病根,或者从小在学校里训练出来的习惯,好像过节了一定要有一场综合性的文艺晚会,唱歌、舞蹈、武术、小品等都要包括。我在美国的第一个春节,所在的大学里华人学生较少,两岸三地的华人学生、包括全校仅有的两三个在美国出生或长大的华人学生,一般都一起活动。所以春节晚会也一起办。在学校的学生活动中心一样的地方租一间大屋子,稍微有点文艺细胞的同学们准备几个节目,到时再裁出几张红纸,会写毛笔字的同学书写出“欢度春节”或“恭贺新禧”几个大字挂在舞台上,就算全齐。舞台后墙上再挂出个倒写的“福”字,就更牛了。全校的中国学生都回来,不少还带上自己的导师、导师全家等等。当然,来了就要给人家解释那个大“福”字是啥意思,为嘛要倒着挂等等。演出之前,也要管国际事务的副校长讲讲话,市长讲讲话等等,跟真的似的。

那才是九十年代末,在美国学习,和国内的文化生活步调统一程度还很差。国内最新的电影、流行歌曲等,在那边基本接触不到。我记得那一年我们准备唱歌,能找到的伴奏带非常少。最后选了两首:《红梅赞》和《祝福》。其实这两首歌都不够喜庆。那个张学友的《祝福》更是曲调很悠长,很是伤感的。但是条件实在太差,就将就它歌名儿吉利了就是。唱《红梅赞》的时候,下面岁数大一点的留学生或学者就笑,搞得我很诧异。后来人家告诉我,那《红梅赞》是电影《红岩》的插曲,是当年跟国民党斗争年代的事情,你现在和台湾的同学同台一起唱这个,这不是羞辱人家么。原来朗朗同学在白宫弹《我的祖国》面对的问题,当年我已经经历袅。

第二个春节我就到了北部的一所学校。这里的华人学生就非常多了。大陆、台湾、香港的学生基本就各玩儿各的了。连美国长大的华人学生,也都有自己的联谊会,不跟我们玩儿。春节活动还是一样,有学生会张罗一场文艺晚会,水平比我第一年的“春晚”也高不少。有一回还赶上国内一些转业团体在美国演出,就从他们那里请来一两个很“中国”的节目来。

再后来,条件越来越好了,和国内的文化连接越来越快。例如,慢慢地,在海外通过网络就能看到一些国内的电视节目了。北美的春节比国内晚12个小时,不少人就可在网上先看了国内的春晚,再参加当地的联谊活动。而学生会组织的“春晚”之后,还可以在几件大屋子中安排好几个活动:一个大屋子放网上录到的中央电视台10来个小时前刚就结束的春晚,一个大屋子放在网上当下来的国内大热的贺岁片(1999年春节放的就是冯小刚的《不见不散》,我记得。)另外一个大屋子则是舞会。

每到春节、国庆,驻外的使领馆也会组织一些活动,邀请海外的华人学生参加。领馆的教育组每年春节都邀请馆区内七八个州的一部分留学生来馆里一起过年。教育组的同志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饭,大家吃了,然后有领导讲话,讲讲过去一年祖国发展的新成就,广大留学生积极归国服务、为国服务等等。还有留学生代表讲话。然后就是文艺演出,不少是从国内到那边定居了的艺术工作者,或者正好在美国巡演的国内艺术团体。那样的场合,真正参加的学生只是留学生中的极少数。我们密西根大学离芝加哥开车要四五个小时,每次也就是七八个学生去参加这个活动。

新加坡的春节完全是另一番风景了。很多亚洲国家如越南、韩国以及马来西亚、泰国和其它地方的唐人社区也都过春节。大陆人在这些地方过春节,一定会觉得很郁闷,至少我在新加坡过春节的感觉如此。郁闷的地方在于,你本以为这里有春节过,却发现人家的过法,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新加坡社会对于传统中国文化的各种元素,已经赋予了完全不一样的内容。这些内容多数源于早年中国东南沿海乡村社会的文化传统,又经过将近百把年的本地演化,加上最近30-40年来全球化、商业化的影响,让我等需要重新认识。那一年八月十五,我和一个新加坡朋友在商场里,看到到处是展销的月饼。商场当中挂了一个巨幅,上书“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我指着那巨幅问这个朋友,是否知道这诗句啥意思,伊居然完全不晓得。新加坡的朋友中秋节要吃月饼,但不会懂得这诗句的含义,或许从一个方面说明新加坡文化和中国文化的同质与异质之处罢。

所以,虽然新加坡的春节也是一个全社会的大节日,我人在其中,却不知自己在过啥子节。每年春节会有一个连续好几天的“新加坡河畔迎新年”的活动,类似北京的一个庙会。在新加坡河畔,各种各样的太子、帐篷、摊位排满,张灯结彩熙熙攘攘。当地民间艺术团体也表演传统的戏曲、杂技。那些戏曲,多是源于福建、潮州的地方戏,但是多年来大约年轻人逐渐远离,能够粉墨登场的人越来越老、越来越少。那些小摊上卖的,或许有“天津栗子”、或许是白沟仿照的韩国首饰,和在国内某个中小城市的夜市所见并无他样。或者,又有东南亚槟城、吉隆坡等地华人社区流行的小吃。或者,又有个观音或关帝的像,你可以去烧柱香拜一拜。如此等等流连其中,我常常会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地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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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绪

王正绪

63篇文章 12年前更新

王正绪:英国诺丁汉大学当代中国研究学院、中国政策研究所副所长、资深研究员。美国密西根大学政治学、教育学博士。马拉松、铁人三项赛运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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